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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謎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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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要過於執著、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、降低期待。”紀一舟認為有必要將這三句話寫在手機壁紙上,每日三省。

翌日是假期最後一天,紀一舟決定帶紀明亮去郊區玩。趙星橋自然也去。他們在樓下的早餐店吃飯,趙星橋似乎精神不大好,紀一舟勸他回去接著睡,趙星橋揉揉眼睛,說沒事。

於是紀一舟開車,趙星橋坐副駕,出發時還聊了兩句話,走到一半,這人就徹底睡著了。紀一舟瞥見他的黑眼圈。

紀明亮在後座興奮地嗷嗚直叫,紀一舟笑:“你小聲點,他睡著了。”

紀明亮乖乖趴下,仍不停搖著尾巴。

趙星橋很好看,長得白凈,眼睫毛蠻長,鼻梁挺拔,睡著的模樣很乖巧好看。紀一舟心想,鄒也說得沒錯,不考慮未來,能和戀人度過一天是一天,放縱些也未嘗不好。

他有自信,自己不會過於沈溺,以至於重蹈覆轍。盡管說不準這自信從何而來。

B市的郊區有不少荒野村落,他跟著導航找了一處,據說此處的山上景色很好。在空閑的麥場上停好車,他看趙星橋睡得正沈,便沒有叫他,先和紀明亮下來。

狗子一下車,就撒丫子狂奔,沖進麥田裏。紀一舟這才發現,麥田上蒙著一層水汽,遠處的山頂上還蓋著未融化的雪,忙查天氣預報,原來前兩天附近下雪了。

紀一舟楞住,再看紀明亮,它已經開始就地打滾了。也看不清那張大黑臉上有沒有沾泥。

他站在麥田邊,看狗子肆意地奔跑、打滾、跳躍,哭笑不得。冬日山村的空氣帶著寒意,他把圍巾拉高,朝手心哈口氣,慢悠悠沿著田埂散步。

約莫過了二十分鐘,趙星橋急匆匆跑來,喘著氣問:“怎麽不叫我?我找了你好久。”

“我看你睡得正香。昨天做什麽了?”

“有點事。”趙星橋笑,從兜裏取出一塊碩大的紅薯,掰開遞給他,“睜開眼發現你不在,我一下子慌了。”

紀一舟接過紅薯,沒接話,問這東西哪來的。趙星橋說在路口遇見要去城裏賣紅薯的爺爺,看他冷得臉都發紫,便買了兩塊。誰知道老人家非要賣他大塊的。

紀一舟咬一口,不甜,倒是口感綿軟。大概因為一路都捂在衣兜裏,熱氣騰騰,捧在手裏很暖。

紀明亮瞧見有吃的,立刻跑回來。趙星橋把另一塊掰成小瓣餵它,才發現狗子身上一層泥,狗毛亂糟糟的,四條腿上全是泥汙。為了感謝投餵,他還想撲到趙星橋腿上。

趙星橋趕忙躲開:“不要不要!坐下,快坐下!”

“你越躲,它越興奮,非要跟你玩。”紀一舟吃著紅薯,怡然自得看戲,“忘了查天氣,最近下雪了。恐怕不能爬山了。”

趙星橋跳來跳去,餵狗的紅薯被吃完了,自己那半塊不巧掉在地上,然而終究沒躲開,被紀明亮一個熊抱,一腳踩進田邊的深溝,泥水淹了半條腿。

紀一舟大笑著去撈他,這人手上、身上甚至臉上,又是紅薯碎屑,又是狗狗口水,又是泥點子,五彩斑斕。紀明亮渾然不覺,不知看到了什麽好東西,吃完紅薯扭頭就跑。

紀一舟笑得咳嗽連連,趙星橋幽幽道:“你就笑吧,一會兒你也要被弄臟,回家還要洗狗。”

“又不是壞事哈哈哈,你看它多開心!”

趙星橋看看他燦爛無比的笑臉,看看田野裏盡情奔跑的紀明亮,嘆氣一聲,笑道:“也是,狗狗大概不覺得臟,它是自由快樂的小東西。”

盡管不抱希望,兩人還是朝著山走去,尋到一條專為游客開辟的山道拾階而上。林間的樹大多葉子落盡,只有松柏常青。四野無人,腳步聲回蕩著,清晰可辨。

紀明亮開路,紀一舟和趙星橋並肩而行,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。趙星橋問:“我可以牽你的手嗎?”

紀一舟大大方方抓過他的手,促狹一笑:“在你的說明書裏,戀愛第二天就牽手,是不是有點快?”

趙星橋改為十指相握,看著他的眼睛,想了想說:“剛剛好。”

他大方承認,反是紀一舟有些不好意思。紀一舟快他兩步走,又問:“那什麽時候接吻比較好?”

“大概一個月?”也不知趙星橋是認真的,還是信口胡說,“也要看氣氛,氣氛好了,快一些也沒關系。”

紀一舟笑他是個純情小男孩。

走了一處山間平臺,兩人找了塊大石坐著,紀一舟望著遠處的風景發呆。趙星橋靜靜地,不說話。

“我們玩個游戲吧?”紀一舟忽然問。

“好,什麽游戲?”

“了解彼此的小游戲,你昨天說過,想要更了解我吧?”紀一舟偏過頭看他,微微笑著,“一人一條,說一個自己的秘密。說不下去或者不敢說的人就輸了。”

趙星橋點頭,紀一舟忙說:“我先來!”

“你要說什麽?”

“嗯……我覺得你在《夕陽無限好》裏顯得很搞笑,跟所有人都氣場不合。”

“我已經被他們笑話好多次了。”趙星橋聳肩,想了想說,“我雖然個子很高,但其實很膽小。小時候很愛哭,可是為了不讓爸媽擔心,都忍著不說。”

“因為你是個好孩子咯。剛好,我從小就不是好孩子。”

“不聽話?”

“怎麽說……歪歪扭扭的。嗯,是個歪歪扭扭的人。”

“這樣啊……那我大概是個看起來方方正正,但心裏也很歪歪扭扭的人。”

紀一舟笑:“這不算秘密,我知道。”

“好吧,我換一個。”趙星橋沈思一會兒,想到一個,“當初我跟你說我感謝那個人,他帶我見識了很多新的東西。那可能不是真心話,我有時候想起來,會覺得自己被玩弄了,很想質問他為什麽。”

“那是理所應當的事,我也常常想把譚汐罵一頓。”雖然早就罵過了,但好像還是不夠爽,紀一舟想。

“嗯,我無法理解,為什麽有人心安理得地把愛當作商品呢?其實很多時候,我會覺得我好像沒辦法適應一些事,很難接受大家都認為是共識的東西。我算不算社會的邊緣人呢?我這樣想過。”

紀一舟點頭,向後傾身,望著視野裏顛倒的天空和樹木,回答道:“世上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人和事。你很特別,和他們都不一樣。不過全世界有70億人呢!應該總有一些人和你是一樣的。”

“這樣想會覺得自己不孤獨嗎?”

“也不是,是會覺得自己很普通,是個平凡的人。那麽就能心安理得過平凡的生活。”

趙星橋沈默。

柏樹上落了兩只小雀,嘰嘰喳喳地叫著,它們的叫聲似乎是宇宙間僅剩的聲音了。趙星橋看到它們蹦來跳去、互相梳理羽毛、依偎在一起取暖,不由笑了,說:“如果大一的時候我就追你,你能告訴我這些,就太好了。”

“不會,我那時候還沒有想明白這件事。我以為我會有大作為。你知道吧?”紀一舟笑,過去不甘心、自卑、痛苦的事,如今已可以輕描淡寫,甚至帶著自嘲的幽默來講述了,“中文系嘛,剛入學的時候都躊躇滿志的,要為天地立心、為生民立命啦,要鐵肩擔道義、妙手著文章啦。野心勃勃的,初生牛犢嘛。”

他幾乎要以下腰的姿勢躺在那石頭上了,趙星橋一手放在他背後,想要扶起他,但紀一舟自己坐起身了。他舒展一下胳膊,對趙星橋說:“後來就改變了。我想要現在的生活,而且覺得很幸福。”

趙星橋望著他的眼睛,從中看不到任何猶疑,於是他也認真地回答道:“是。我現在好像明白為什麽我要來B市了,不是為了你,而是為了我自己。”

小雀還在叫著。紀明亮跑遠了,又跑回來,趴在兩人身邊大口喘著氣。它的毛發更臟了,像是掉進泥沼裏剛剛撈出來的狗。

但它一定玩得很快樂。

趙星橋給紀明亮倒水,揉一把狗狗的頭,對紀一舟說:“我來B市,是為了確認我想要什麽。過去這半年,我覺得我真的找到了,這是值得的。很少有人能真的過自己想要的生活。”

“畢竟很多人都太聰明了,不像紀明亮,它才不在乎別人是不是嫌它又臟又臭。”紀一舟補充道。

趙星橋點頭:“要向狗狗學習。”

紀一舟哈哈大笑,趙星橋也笑,紀明亮不懂他們為什麽笑,但看到他們開心,它也愉快地搖起了尾巴。

這笑容驚飛了那兩只雀鳥,它們很快飛遠了,但喧鬧的鳴叫聲不曾止息地回蕩在僻靜的山野中。

回家的路上,趙星橋說起這兩只鳥,紀一舟說:“那是大山雀,大白臉,胸前有一道黑色的縱紋,很好認。”

“你真厲害。”

“沒有,是很常見的鳥。”

“再常見我也不認得。以後再有時間,我們一起去觀鳥吧?”

紀一舟遲疑了一會兒,說:“在我的說明書裏,要戀愛很久之後才能一起觀鳥。”

“那就等到那時候吧。”趙星橋回答。

紀一舟沒有反駁。他聽到自己胸腔裏那片冰湖,冰下的水呼嘯聲更大了,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破冰而出。

這個世界有70億人,應該總有人和你有著相似的經歷,能夠理解、承認你的痛苦,總有人和你是一樣的,紀一舟心想。

他不確定他是不是真有這樣好的運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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